万书屋 > 其他小说 > 上穷碧落 > 第四十二章 太清一和(下)
    臣等参见皇上。”

    “平身吧。都坐。”妫语随意地将手一摆,“无须拘谨。今儿,朕想和诸位好好商量一下碧落的税政。”

    “谢皇上。”众人纷纷落了座,因为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圣,登科的几名士子多少有些紧张,一名士子在入座时因慌乱,还重重踩了甪里烟桥一脚。他吃痛皱眉,咬住了唇深深抽了口气,才使自己没叫出声,但也因着这一吸气,他隐约闻到一股药香,里面有着他平素最为讨厌的当归味。

    德王在首席客座上欠身一礼,由袖中抽出一本户部的审计簿子,由知云呈上御前,“皇上,此是历年来赋税总目,请皇上过目。”

    知云捧着簿子上前时,妫语却并未接过,反而是笑着朝那群只顾低着头的士子瞧去,“在座的都是算科的士子,论算术,当少有人堪敌了,你们来核核,放出胆子说,无论什么话,朕都恕你们无罪。”

    知云于是又将簿子送至坐于靠前的一名士子手中。女皇面前,谁都想施展一下自己的才学,核帐,心算当然最重,而对于这个,速度至关重要。那士子目中看数,口中计算,一一报来,如流水般一会儿功夫便把一本审计都对了,然后合上将给后一个,起身向女皇一礼,“回皇上,学生赋然,已合完数目,分毫不差。”这般说话,自然又是向德王与户部的风显明讨了好。

    知云看在眼里,微微冷笑。

    后几人也都如此,直至传至甪里烟桥面前,他也没多说什么话,只翻开簿子细看起来,一页页,缓慢而细谨。德王早已放松下来,朝女皇觑了眼,见她神色款淡,便放心奏道:“皇上,依臣看,今科士子出类拔萃,俱是国之栋梁啊。”

    风显明也在旁附言:“常言道圣主明而德才集,可见我皇德被苍生,恩化海内,是以天下才俊相集。真乃社稷之幸,社稷之幸!”

    妫语似笑非笑地朝两人看了眼,不痛不痒地一笑,并不接话,瞅见小秋又捧上一盏汤药,脸色顿时有些微沉。她回过头,朝默立一旁的知云狠狠瞪了眼,唇角微抿。知云只作不见,从等了许久的小秋手中接过汤药,呈于御案一角,又默默退在一旁。

    她叹了口气,正欲端起时,却听得坐于最末一位的甪里烟桥站起了身,沉婉的嗓音穿过了几阵阿谀奉承,直扑妫语面前。

    “皇上,学生有一疑问,还请皇上圣惠指明。”他捧着审计的簿子,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之气。

    “哦?”妫语朝他看去,淡黄色的文士春衫,轻薄飘逸,隐隐有种婉约之姿。这种感觉有些不对,妫语直觉地皱起眉,“你站过来些。知云,在前给士子搬把椅子过来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知云朝甪里烟桥看了眼,在御案一侧安了把椅子。

    甪里烟桥捧着簿子上前,一心扑在数目上,自然也未注意旁人惊讶中略带不豫的眼神。

    走得近了,妫语才细细把人瞧了通。这一瞧,便瞧出几分眉目来,她微微一笑,问得有丝亲切,“有何疑问?”

    “碧落之国政所支细分者哪几款?”

    风显明很不满意这个柔柔弱弱的士子这般没有眼色,当下便微哼一声,“甪里烟桥,你考取的状元难道是作弊得来的么?居然连国政所支都不知道!就算你不知道,难道连看都不会看么?计书上不都条条写得相当清晰吗!”

    甪里烟桥并不以他的话而露出丝毫怯意,而是诚恳地看向他,“风大人,学生正是因为看到了,所以才有不明。”他微吸了一口气,抬头向女皇看去,本是欲作打气的举动,却冷不防遭妫语的绝丽姿容给摄去了心神,一时间气堵在胸臆间,竟怎么也提不起来,只能这般愣愣地瞧着,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。众士子因他一静,没了声音,便也都朝他看去,当然更是顺带着瞧见了碧落至尊至贵的女皇,一下子大殿里静默一片,针落可闻。

    这情景瞧入德王与风显明的眼里自是有些讥嘲,但落入知云的眼里,却是暗暗叹息,这个士子,怎地这般没有计较!不过,话说回来,初见女皇的人谁不是这般呆头呆脑,想自己时常侍奉在侧,有时亦不免给瞧呆过去呀!如此想时,知云上前,轻轻抽了甪里烟桥手中的簿子,躬了躬身,“士子请落座。”

    这一声总算把甪里烟桥的魂给叫了回来,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他当下便红了双颊,忙低下头,不敢再看。妫语倒也是从未被人如此盯着看过,暗里也有些尴尬,但瞅见红了脸的甪里烟桥,心中又有好笑。

    “哼,甪里烟桥,到底有何话,怎么还不见说?莫不是存心戏弄皇上不成?”风显明冷笑出声。

    甪里烟桥心神一振,思路顿时一清,把背一挺,朗声道:“学生以为国政支出,细分为傣科、公廨、赃赎、调敛、徒役、课程、通悬数物、仓库出纳、营造、佣市、丁匠功程、勋赏赐与、军资器仗、和籴屯收等十四项。”

    “皇上,臣以为甪里烟桥明知故问,确有欺君之嫌。”风显明眉头一皱,隐隐有些猜到他想说的话,心中有些恐慌。

    “你让他把话说完。”妫语冷冷地瞥过去一眼,已挟不耐。德王在旁看得心中一惊。

    “皇上,碧落国政所支按理应与这十四项累加之数相合,方为审计之确。”他一顿,又拿过知云手中的簿子,“这边数目的确相合,但学生方才发现这十四项中有几个数目不对。仓库出纳与各籴屯收两个条目下,其数明显所录不确。”他将簿子送到御前,一一指与妫语看,认真的眼神中清明一片,“以常识论,碧落尚无如此高之出纳,除非是赈灾。但据学生所记,去年的灾粮灾款各州累加也未必有这一州之高。”

    妫语顺着他指的细看,越看脸色越沉,直把安元殿的气息都沉沉地压了下来,使人几欲跪下请罪。待此二条一一过目完毕,她抬眸朝德王与风显明冷冷一扫,眼角已丘挟风雷之厉。“德王,你理的好帐啊!”

    德王心中一抖,跟着一跪,“臣疏忽合计,臣有罪。”其实他本也有些委屈,户部的摊子岂是那么容易理清的?挑他来理户部,不过就是要逮他的错儿而已。

    风显明见德王一跪,心知不妙,便也跟着跪地求饶,“皇上恕罪,臣,臣实不知有这等帐目……臣,臣……”他说出这句,又觉大大不妥,后悔不迭,一时支吾不出声音来。

    妫语将簿子一把扔到二人前面,“从今日起撤去德王在户部之职,在家闭门思过。风显明,你欺君惘上,私改计书,交刑部审理,自己除了官服去刑部吧!”

    “皇上,皇上……”

    “怎么?还想朕亲自派人押送你们入刑部大牢么?”

    “臣领旨。”德王与风显明无奈,只得起身退出殿外,临去前不忘朝甪里烟桥投去怨毒的一眼。

    正在此时,甪里烟桥却拦住了二人去路,朝御案前的妫语一礼,“皇上,请再听学生一言。”风显明与德王虽有意外,却都站住了脚跟,朝女皇望去。

    “你说。”妫语一摆手,表示同意。

    “启禀皇上,其实碧落赋税之所以会有如此漏洞,皆由碧落税制不当之故……”他扬扬洒洒,娓娓将赋税之制的弊端细细道来,分析得当,精辟处,亦是一针见血,引人深思。在座的众士子不由都肃目而听,不时纷纷点头,心中钦服。

    听了半晌,妫语也沉吟着思索起来,“那依你之见,这税制还得整?”

    “不错。还得整!”他重重点了下头,“虽皇上已定下‘量出为入’之制,然由何而定?如何‘量’?此皆须有切实之法以行,方得重整户税之清,否则,只会贪上加贪,到时一笔烂帐,谁都无法理清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怎么整?”

    甪里烟桥微微一顿,咬了下唇,昂起脸道:“重开‘上计’之制:每年,六部及各京都所署和地方长官,必须把本地、本部门一年内各种开支、民事、经费开支及赋税预计数目录于‘券’上,呈于皇上,须得皇上认可后,方可将‘券’剖分为二,将右券留存,左券退臣下执行;年终,臣下报送‘计书’,由皇上召人与年初所定之‘券’相合,此可补户部帐务之漏。计书所纳款目当由原先的细目归于户口数、垦田数、牲畜数、赋税征收数、仓库存粮数以及地方民政六大目,每目总列其数,目下各设细款,上计数目当精至石以下的斗、升、合。再由核算,层层而下,当无差池。再者,最好一年一次上计,皇上亲自听取奏报。如此,税务之查可确。”

    “好!”妫语微笑着颔首允诺,“叫云献拟旨,擢甪里烟桥为户部度支郎中,国政的预算便交由你去操办了。朕信你,你也当做出一番成绩出来。”

    甪里烟桥一愕,呆了好一会儿,才磕头拜谢,“谢皇上。”

    一旁书记着《起居录》的木清嘉淡淡地垂下头,将事誊录于上

    “……帝心甚可,遂以进士之身擢甪里烟桥为户部度支郎中,无品阶,理国之预算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