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嗨,王,是你吗?”
纯正的美国腔,大鼻子,一头烫过的长发,关键是身材很棒,好几道视线随着她的移动落到王阳身上。
“LUCY?”
听到身后的呼唤,王阳面转过身,面带微笑打招呼:“没想到今晚你也在。”
“下午去八达岭拍完照片就过来了,你最近还好吗?”
“多谢关心,我很好。”
俩人用英语小声交流着,寒暄过后王阳想起身边还有个林跃,赶紧给两个人做介绍:“这是我的同学,林跃,LUCY,洛杉矶时报的实习记者。”
“嗨,很高兴认识你,美丽的LUCY小姐。”林跃亲切地跟她打招呼。
对面站得美国小姐愣住了,她来中国差不多有半年了,在本地同龄人里还没见过口语这么标准的人。
“嗨~”她笑着挥挥手,转头望王阳说道:“你同学的发音可真标准,我很好奇他以前是不是在美国呆过。”
“相信我,他没有,他的老家是山西大同,家里是种地的,种地的你懂吗?农民。”
“哦,这太不可思议了,你一定是在骗我。”
“我怎么会骗你呢,这是事实。”
林跃没有理睬议论自己出身的两个人,端起吧台上的六角杯,冲跟LUCY一起过来的金发妞遥遥一敬,放在嘴边抿了一小口。
LUCY注意到他喝威士忌的样子,脸上的惊讶更浓了,打死她也不相信这个林同学来自乡下。
很快地,LUCY的同事走过来背靠吧台眼望林跃:“你不请我喝一杯吗?”
“没问题。”
他拿起王阳的杯子,在好朋友错愕的目光中递过去:“敬温斯顿丘吉尔,干杯。”
“干杯。”
两个人举着杯子碰了一下,眉目传情的样子令王阳有种看好莱坞电影的感觉。
LUCY说道:“我敢打赌,他绝对不是一个农民。”
王阳没有反驳,因为林跃确实不是农民,他是燕京大学的大学生,而且他也开始怀疑,不是怀疑林跃的出身,是怀疑人生。那个金发妞儿明显比LUCY年龄大,而且很性感,林跃上身穿着件海魂衫,下身是军绿色长裤,就这打扮居然把一个成熟的美国女记者搞定了?这已经不是引人深思,而是耸人听闻了。
这家伙嘴里说出来的话,究竟哪句是真,哪句是假?
“真的?”
“当然,你们有美国梦,我们有中庸文化,我可以帮助你以更接近中国人思维方式的文字来剖析热点时事。不过作为交换,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。”
王阳又一次被他的作为挑动神经的时候,林跃凑到那个叫珍妮的女记者跟前,小声说了几句话。
珍妮想了想说道:“没问题。”
林跃举杯:“成交。”
珍妮举杯:“成交。”
喝完一杯酒,林跃把只剩冰块的杯子放回吧台,伸出一只手:“可以请你跳支舞吗?珍妮小姐。”
“当然可以。”
她把手搭上去,俩人一起往舞池走去,这无可避免地在人群里引发一阵小骚乱。
……
“林,我很好奇,王说你曾经是一个农民,我不认为他足够了解你,你做的那些事情,更像一个在美国生存多年的华侨。”
“你是在说我很会泡妞儿吗?”
LUCY没有想到他这么直接,看着走向洗手间的珍妮的背影说道:“是的。”
“中国有一个名词,叫做‘神仙’,跟我一起读,‘神仙’。”
“神仙?”
“是的,它就像你们西方人信奉的上帝,或者说天使,而我,就是那个‘神仙’。”
LUCY迟疑了好久才反应过来:“你是在开玩笑吗?这不可能。”
“不信呀,不信你可以细心观察一段时间,就会发现我没有骗你了。”说完这句话,他冲洋妞儿眨眨眼,朝着喝得脚步虚浮的王阳走去,搀住他的胳膊转身离开舞厅。
LUCY低头盯着杯子里所余不多的一抹琥珀色,目光闪烁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……
“LUCY说你是一个骗子,我也是这么认为的。”
王阳一边努力保持行走的直线性,一边摇动手指,醉醺醺地道。
林跃说道:“何出此言?”
“就说你喝威士忌的样子。”王阳努力想要模仿他的举止,然而放在一个七分醉的人身上,怎么看怎么滑稽:“就这样,什么从来没有喝过洋酒,你骗鬼呢?”
林跃说道:“听说你看过一百部好莱坞电影,你对美国人所有的接吻方式都了如指掌?”
王阳不明白他为什么拐到这个问题上来,虽说真实情况是他在吹牛逼,但是不能承认,得端着呀:“没错。”
林跃说道:“这就对了,既然你对美国人所有的接吻方式了如指掌,那我把西方人喝酒时的神态模仿的惟妙惟肖,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?”
王阳停住脚步,满脸困惑地看着他。
“我们县里的放映员的儿子跟我是同桌,所以我从来不缺电影看。”他眨了眨眼:“也包括那些只供内部参考用的。”
王阳明知道他又在撒谎,却拿不出充分的理由反驳,一口气憋在胸口有种想吐血的感觉。
“喂,什么是只供内部参考用的?你能不能别老说半截话呀?”
……
第二年春夏之交。
“abnormal,不正常的,normal,正常的,一般的。”
“abolish,废除。”
“abrupt,突然的,唐突的。”
“absurd,荒唐的。”
“……”
成冬青坐在靠窗的书桌前面,一边拿着铅笔在本子上抄写辞典里的单词,一边用他近乎折磨人的口音复读。
对面上铺看书看累了,坐起来抚摸海报上邓丽君脸颊的海国富给他搞得异常烦躁。
“成冬青!”
“哎。”
“你能不能闭上嘴巴?”
“为什么?”
“没人告诉你你读英语单词时的口音比便秘的太监还难听吗?”
成冬青摇摇头,嘿嘿笑道:“孟晓骏他们说我这叫日式发音。”
海国富恨不能抄起身后的麦麸枕头砸成冬青一个生活不能自理,就没见过像他这种土且憨的人。
“总之你给我闭嘴。”
“哦。”
成冬青转过身去继续抄写单词,但是并没有闭嘴,只是压低了声量,因为孟晓骏告诉他,要想改变口音必须多听多练,如果因为害怕被人嘲笑不敢张嘴,那永远不会进步。
海国富看着这个为了少买练习本选择用铅笔和橡皮,而不是钢笔加墨水组合的土鳖,真想一巴掌拍死他算了。
“哎,哎,稀罕玩意儿哎。”
“快来看呀。”
“你推我干吗?”
“林跃,这什么呀?”
“……”
这时走廊里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。
海国富侧耳倾听,发现动静越来越近,赶紧提好裤子从床上下来。
他这儿刚把塞到床底的鞋子勾出来,那边门开了,一股凉风注入宿舍,吹起吉日格勒弹落在床头的烟灰。
成冬青侧身看着由打外面走进来的林跃,张开的嘴巴能塞进一枚鸭蛋。
海国富也有点懵,不是因为林跃,是因为他怀里抱的电视机。
“闪开。”林跃将成冬青赶到一边,把怀里的电视机放到书桌上。
“这……哪里来的?”
土鳖当然知道这玩意儿叫什么,他想不通的是林跃从哪儿搞到的。
1980年,像这种12寸的黑白电视机,买一台得好几百块钱,普通工人省吃俭用一年都不见得买得起,这家伙可好,直接搬宿舍里来了。
海国富的目光没有被电视机吸引,这玩意儿家里也买了一台,他关注的是另一样东西。